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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黑24h/21:00】而立(2.24已更新)

白马探×黑羽快斗相遇三十周年24小时纪念活动

没写完

破镜重圆(还没圆上



而立 30th

文/兔


  .

  

  我幻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面,却万没想到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形下再次见到白马探。

  

  彼时我在寻一空闲门面,打算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当社会闲散人员也快两年了,总该做点正经事情。但东京确实房源急缺,纵使手里拿着大笔启动资金,在求不到需要的东西时也跟废纸无甚区别。

  

  接连在各个房产中介公司间颠簸周折,最终我相中了一个大小地段都相当中意的门面,与那个西装革履却笑得相当油腻的业务员伊藤一拍即合,拿上钥匙就去了实地考察。

  

  只是刚到门口,远远地对面也来了一队人马。

  

  “有没有搞错。”伊藤低声啐了一口,翻出手机刷啦啦向下划,“这房东一房多投啊?”

  

  他刚翻到联系方式打算拨出去,我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黑羽君,好久不见。”

  

  这一声把我吓得够呛,本来因为多日忙碌睡眠不足而发呆走神的我瞬间清醒过来。我夸张地哆嗦了一下,引得对方那个业务员小姑娘忍俊不禁。

  

  “白、白马!?”

  

  我的表情也许与当初他出现在高二B班讲台上那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回日本了?”

  

  见我俩认识,伊藤顺势把还没打通的电话挂掉。“两位是熟人?那可就太好办了,这位先生,您朋友上周就看上这套店面了,只是今天房东刚把钥匙交给我,您看不如……”

  

  “我知道了。”

  

  “我们不是朋友。”

  

  白马和我同时开口,说出了完全不同的话来。伊藤与那小姑娘均是一愣,场面有些尴尬地凝固。

  

  我砸了咂嘴,不知该如何把话题圆回来,白马便率先替我解了围。“吉田小姐,今天让你白跑一趟了,我先和黑羽君协商一下,得到结果后再联系你如何?”

  

  十年前他的笑容就是一把杀人利器,经过岁月磨砺雕琢后,放到现在其杀伤力只能是有增无减。小姑娘被他笑得晕头转向,整张脸连同一双耳朵都红得像烧起来,如同早年劣质复读机般只剩下“嗯嗯嗯”和疯狂点头。

  

  伊藤见状知道今天是拿不到提成了,也就找了个让我们好好叙旧的借口脚底抹油溜走了。

  

  于是只剩下我和白马。他偏了偏头眼神示意我“要不要进去看看”,随即拿出钥匙打开店门。

  

  纵使万般不情愿,我还是夹着尾巴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心中暗叹这男人恐怖如斯实在深不可测,随便就能把中介公司业务员收拾得服服帖帖,合同还没签却连钥匙都能放心交给他。

  

  “黑羽君现在在做什么。”他啪一下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白晃晃的光刺得我两眼发疼。

  

  我眨巴两下眼皮,好歹适应过这巨大的光线反差,说:“嗯……前两年到处做些小生意,攒了些钱,加上父母的遗产,本来想着租个店铺,没想到……”被你小子半路截胡了。

  

  他像是听到我心里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笑出了声。“抱歉,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我说行啦行啦,要道歉不如晚上请我一顿,看我怎么把你吃破产。

  

  他突然不说话了,我以为是被自己吓到。刚想说我开玩笑的,本来还在仔细检查各处电路的白马转过身,“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呢。”

  

  我抬抬眉毛,说:“当你夸我青春常驻好了。”

  

  他摇摇头,笑得有些勉强。“就没有别的什么想说吗,黑羽君。”

  

  我当然知道他在盼望什么,但我绝不会如他所愿。我能说什么,跟你解释一通当初为何蛮不讲理就说分手还拒绝见面的心路历程吗?然后两人相拥而泣冰释前嫌,说不定可以和好如初?

  

  电视剧看太多了吧。

  

  “……抱歉。”或许是我沉默太久,白马看不下去,“我太冒昧了。”

  

  总是这样,明明不是他的错,为了迁就我,白马每次都会选择首先低头。

  

  可是做出一副跟当年相差无几的样子来有什么用呢,人都是会变的。我有些莫名的烦躁,伸手用力抓了抓头发,说:“别说这个了,你为什么要回来?”

  

  或许在他听来我的意思就变成了不想见他千里迢迢从英国回到日本。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白马眼睛里闪过受伤的情绪,我突然想起曾经自己一边搂着他的脖子,一边脚尖踩在他的脚背上,踮起来亲他的眼皮。

  

  “白马,你的眼睛红红的,真像只小白兔呀。”

  

  十七岁的我笑嘻嘻地说着,还好你不爱哭,我可看不得可爱小兔兔流眼泪,那样心都会碎的。

  

  他眯起眼笑,捧着我的脸浅浅吻我的嘴唇,“不会的,有你在身边就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可惜美好时光永不长久。

  

  我陷入回忆的期间他已经整理好了情绪,看着白马又恢复成滴水不漏的模样,我感叹果然自己名师出高徒,教出来的扑克脸都是一等一的好功夫。

  

  “我还是想要……开个事务所。”

  

  他没指明是做什么方面的事务所,但我俩彼此都心知肚明。

  

  我接不住话,丢下一句:“突然想起急事要办。”扭头想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黑羽君!”白马的声音很急。

  

  我把被抓住的手抬起来到他眼前,“有话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他像触电般将手缩了回去。“对不起。”

  

  “行了,没什么。”听他道歉我就来气,音量有些不受控制地大起来,“白马,你已经二十七岁了,不是半大毛头小子,至少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吧!”

  

  不要留恋过去了,不值得。

  

  他嘴角刚调整好的弧度再次垂下去,或许我今天真的能把水火不侵的白马大侦探气哭也说不定。

  

  我这样想着,却听他说:“可这的确是我活到现在能想到最开心的事了。”

  

  这次换我愣住。我不知道他究竟是逢场作戏还是真心实意,但这句话的确让我自以为坚如磐石的内心起了波澜。

  

  “你……你这家伙。”我无奈,“你是笨蛋吧。”

  

  “抱歉。”

  

  “都说了不要道歉。”

  

  

  .

  

  一番折腾后这间店面的归属仍旧没有定论,但白马的确被我敲诈了一顿晚饭。

  

  地点由我决定,因为白马“很多年没回来过感觉变了太多”,不如让我来尽一尽地主之谊——当然,结账时还是由他来掏钱包。

  

  我选了间传统日式料理店,店里播放着若有似无的三味线音乐。坐在卡座里等上菜时,我和他相对无言。

  

  好在店员迅速地将清酒端上了桌子,我一边替他倒酒,一边问:“能喝得惯吗。”

  

  他点头,把小酒杯接过去时手指碰到了我手背皮肤,我才发觉他的手凉沁沁的,似乎温度比冰块还低。

  

  “黑羽君,你是多久……”他欲言又止。

  

  抿了口酒,我无谓地答道:“二十五那年就放出来了,哼哼,没想到吧。”

  

  这时候寿喜锅被端了上来,我们同时安静下来。等到店员离开后我继续说:“悔罪态度良好,戴罪立功,社会舆论呼声高,又念在初犯,刑期减来减去比你当初推测的还少两年呢……”

  

  不自觉提起当年,我突然噤声,真是糟糕,明明不愿回忆,自己偏偏还去触及。

  

  白马夹菜的手很明显地停顿一下,我假装突然被这造型粗糙的酒杯吸引了注意力,相当刻意地捧起来当起斗鸡眼细细打量。很快他拈起一根青菜放进碗里,而我也只是发现杯沿上有一块烧过了的瑕疵。

  

  “那就好。”他说得很轻,我能听见汤锅被小火煮出咕噜噜的声音。

  

  我埋下头想做一个缺少感情的饭桶,却总感觉头顶被一股视线注视着。这样吃饭总感觉有会噎死的风险,我只好抬起脸不情不愿地对上对面那双红眼睛。

  

  “当初母亲要我回去继承家业,我和她拉锯多年,前段时间终于将事物处理完毕,就想着干脆回来一趟……也算是完成一个心愿吧。”他自顾自地说着,就这样一小段功夫,他的酒杯已经见底了三次。

  

  “喝太急容易醉。”我下意识伸手按住他想要继续掺酒的手,却发现他勾着嘴角在看我。

  

  我无比后悔这手的动作怎么比脑子还快,看他眼神清明面不改色,根本毫无醉意。

  

  “没关系,谈生意时喝过更多。”他笑着说,但也放开了酒瓶。“那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吗,黑羽君。”

  

  话中的暗示太过明显,我却假装没有理解。“还是接着做生意吧,不瞒你说,我发现自己在经商方面确实有些天赋。”

  

  我拉着他对自己过往的经历一通胡扯,白马很捧场地应和我,只是我能看见他眼里的光很明显地黯淡了下去。

  

  他想要同我推心置腹,可我一心只有交杯换盏。

  

  白马是个聪明人,见我不愿旧事重提,也就开始做出谈话风趣的表面过场。他开始用些探案小手段向我分析起在场人员的经历过往,预测他们接下来的动向,每猜对一个我就低声吃吃笑起来,夸张地赞扬“你越来越厉害了”,白马也不谦虚,直接把所有评价照单全收。

  

  当看到某位女客人如他所料戏剧性地起身扇了男伴后怒气冲冲离席,我们不知要的第几瓶酒也差不多喝了个干净。于是白马从容地将座位上的外套拿起夹在臂弯处,起身先去付账。我走在他身后,发现看人突然有了重影。

  

  今天的兴致好像有点高过头了……我扶住额头叹了口气,好在夜风一吹脑袋清醒了不少。反倒是白马,从餐馆出门没走几步就扶住路边电线杆喘起气来。

  

  “你还行吧。”我下意识伸手想搀他,被他用手臂挡开。

  

  “不碍事,今天稍微……太开心了点,没控制好。”白马垂下头,两根手指揉捏着鼻梁,他的下半张脸藏在阴影里,但是我能看得出白马仍然在笑。

  

  时间已经很晚了,偶尔有结伴的加班族从我们身旁走过,嘴里还在互相邀约着要去居酒屋,而不远处的路边还瘫着一个喝得烂醉的秃头发福大叔。

  

  “白马,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我说。

  

  他沉默了一小会,说:“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不用担心。”

  

  “那你先把地址告诉我。”

  

  “……”

  

  ……完蛋,看来他是真的喝太多醉了。

  

  以前白马就是这样,喝再多也不上脸,但脑子里早就成了一团浆糊,而且最令人害怕的是他的克制力还能约束自己依旧做到说话逻辑清晰有条不紊。只不过如果让他说一些非常具体的东西,立刻就会露馅。

  

  当年刚到八月二十九号我就迫不及待拖着他去泡酒吧,完全没料到这家伙看似老手,实则菜鸡,轻度鸡尾酒两杯就倒。直到他给我第三遍仔仔细细分析完蓝宝石案,且遣词造句分毫未变时,我才猛然察觉,白马探竟然喝醉了。

  

  “黑羽君,你知道福尔摩斯为什么要对华生说……”白马絮絮地朝我说着,酒吧闪耀的灯光洒在他卷翘的金发上,像星辰,像雨点。

  

  我只好无比认真地附和着“嗯嗯嗯好好好你说得都对”,同时扛起他的一条胳膊,使出浑身力气把整个人生拉硬拽地拖出了酒吧。

  

  “你到底行不行啊!”我带着他往家走,而白马整个人斜靠在我身上,像只树袋熊。我不禁抱怨道:“好沉。”

  

  “黑羽君。”他的脸用力地往我脖子后的碎发里蹭,发出闷闷的声音。

  

  “怎么了,大少爷。”我抓住他搭在我肩膀上那只手的手腕晃荡,“喝不了酒也不早点告诉我,小心伤到胃。”

  

  “可是你看起来很期待……”

  

  我顿住,这个人总是在不经意的地方表现得相当体贴,弄得我突然良心受谴责。

  

  “傻子吧你。”

  

  我轻笑着骂他,可话还没说完,白马就吐在了我的背上。

  

  看来只有把他带回去收留一夜了。我不由分说地把白马拽起来,招来一辆计程车,好歹把他塞进后座,我才发出一声长叹。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当真把他丢在马路中间躺尸。

  

  在计程车的后座里,我开始回忆往昔,而白马则一言不发地仰靠在椅背上。我抬起眼偷瞄,看见他闭着双眼保持在同一个姿势,而两条眉毛紧紧绞缠在一起。

  

  是做了不好的梦吧,我想,却没有伸手拍拍他作安抚的打算。

  

  

  我目前住在一个便宜老式公寓里,扛着白马等电梯等到腿肚子转筋,这台破烂机器才悠闲地转到一楼。

  

  大概是噪音太大,白马在隆隆的运作声里短暂地醒了过来,眼神朦胧地看向我,“这里是哪,黑羽君?”

  

  “我家。”我没什么好气地答道,原本我从没打算过带任何外人来这里,没想到这家伙回国第一天就破了这个戒。

  

  进屋后我连门都来不及关,摸着黑把白马丢到了沙发上,听见他不舒服地呻吟一声,我甚是解气。

  

  洗漱好后我再次溜达到客厅查看情况,发现他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只好翻箱倒柜找出条毯子敷衍地搭在他身上。随着时缓时重的呼吸,他的身体起伏,我盯着白马沉睡的脸看了好一会,自暴自弃地叫起来:“妈的,下午我就不该理你!!”

  

  这么说着我却替他烧了壶开水。晾到合适温度后,我捧着玻璃杯坐到沙发边的地板上,伸手摇了摇白马的肩膀。“醒醒,起来喝点水。”

  

  见他没有反应,我的力道渐大。在我以为就快把白马的脖子晃断前,他终于不情不愿地抬起了半边眼皮。

  

  “快喝完,我要去睡觉了。”我把玻璃杯往他手里塞,却被他反手扣住。力道还不小,捏得我整个手臂酸麻。

  

  他似乎还沉在梦中,视线飘忽,瞳仁却忽闪忽闪,“太好了,你还在这里。”

  

  我不明白他话里的“这里”究竟指什么地方,就在我愣怔时,他又一次倒回沙发上当起了死人。

  

  而他的手还是紧紧抓住我不放。

  

  我嘁了一声,将水杯放在矮几上,然后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塞回毯子里,甩着发红的手腕走开。“……懒得管你。”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我拉开卧室门,发现原本乱糟糟的屋子已经被打理过了。白马靠在沙发上,拿着那个玻璃杯正在细细品茶。

  

  “……你从哪翻出来的。”

  

  我没有喝茶的习惯,严格说来,近几年我只喜欢喝白水。

  

  他把包装拿起来给我看,居然是不知道多久以前超市活动时送的免费茶包。

  

  我无奈,“你不怕变质吗。”

  

  “我检查过了。”他说,“嘴里发苦,喝茶解酒。”

  

  白马继续说:“黑羽君,昨晚麻烦你了。”

  

  我不在意地对他摆摆手,走到厨房拉开冰箱看看能吃点什么。“大少爷别嫌弃我让你睡沙发就行,房子实在太小,没有客房。”

  

  为图便宜,我租了这栋楼面积最小的样事房,一室一厅一卫,厨房还和客厅连在一起,做饭时满屋油烟如同火灾现场。

  

  我拿着冷面包片和矿泉水坐到沙发另一头,刚扭开瓶盖塑料瓶就被白马伸手夺走。

  

  “伤胃。”白马皱眉。

  

  “监狱里比这意思差多了。”我说着想抢,他一把将水瓶举过头顶。我够不到,咬牙切齿说:“还来!”

  

  白马咋舌,“黑羽君,你……”

  

  “少来讲大道理,”我抢白道,“我好得很。”

  

  他一下子闭口不言,皱起眉张大了眼睛看向我。我趁机拿回矿泉水,赌气般仰头灌下去半瓶,最后长出一口气,擦擦嘴角挑衅般看他。

  

  “我……”白马语塞,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闭上眼缓慢地摇摇头,“黑羽君,你应该拥有更好的。”

  

  我嗤笑,翘起脚斜眼道:“白马,我家已经作为犯罪证据被一并收缴充公了,如果不省吃俭用我早就饿死街头了。”

  

  他急切地说:“但我们可以合办事务所。”

  

  我们二字听起来尤为刺耳,我把攥在手里的塑料瓶捏到变形,嘭一声砸进墙角垃圾桶。我站起身大步走到玄关处,一把拉开大门。“白马,这件事我和你之间没得商量。看起来你也够清醒了,恕我不奉陪。”

  

  他张了张嘴,再说不出话来。定定地看了我一会,白马抓起满是皱褶的外套走到门边。

  

  “我只是想帮你。”

  

  “收一收你泛滥的同情心吧,白马少爷。”我做了个请便的姿势,说,“我不需要什么帮助,照样能过得很不错。至少现在这一切都是靠自己得来的。”

  

  现在白马连扑克脸也绷不住了,满是感情受到伤害的神色。我开始考虑起是不是应该再多说狠话,直接掐死他那点小小心思。

  

  “我不会放弃的,快斗。”他说完,转身离开,根本不给我反驳的机会。

  

  “你……!!”

  

  我只想扑上去把他咬死,最终只得泄愤般把房门重重砸上。

  

  

  .

  

  见到白马那天已是十二月中旬,转眼新年便近在眼前,由于店铺一直没定下来,我已经赋闲在家大半个月。

  

  总不能干等着坐吃山空,我想到可以联系从前相熟的生意伙伴,却接连三天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直到第四天在报纸社会新闻板块,我看到一则恶性杀人事件,纵使为保护受害者信息对照片做过特殊处理,但凭借下巴上那颗没被挡住的肉痣,我立刻就能确定此人正是前几天自己要找的那位。

  

  看起来好像是欠了黑道不少高利贷,最后被折磨到死的,真是不愿想我给他打电话时他正在遭受什么。

  

  我无不惋惜地叹了口气,果真招惹谁也别去招惹黑道。只是这样一来,我连最后能想到的周转途径也被堵死,生活多艰啊。

  

  但我也完全不想去面对白马探,和他谈那间门面的归属权。一想到他那副似乎能容忍我一切的模样,我就忍不住烦躁起来。

  

  “混账东西。”

  

  我躺在沙发上,朝天花板上并不存在的白马狠狠挥拳,企图打烂他的漂亮脸蛋。翻过身将脸深深埋进沙发靠垫里,似乎还能闻到那天白马留在上面的气息。

  

  “招惹我很好玩吗……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啊。”我喃喃自语。

  

  这时手机铃声却突兀地响起来,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极其刺耳。我被吓到弹坐起来,做贼般毫无意义地朝左右看了看,才安下心来查看对方号码。

  

  是一个陌生电话。联想到之前在网上发布的寻租启事,我心下一喜,看来转机就在把握之中。

  

  “您好!”我按下接听键,相当恭敬地抢先开口。

  

  对方沉默了一秒钟,“黑羽君,我从来没听过你这样讲话。”

  

  我差点把手机摔在地板上砸烂。

  

  “你从哪拿到我电话的,STK吧你这变态。”

  

  “向青子小姐要的,她也很担心你。”

  

  我暗道一声老妈子,说:“请问你有什么事吗,白马先生。”

  

  电话那头白马轻声笑起来,“听说元旦有祭典活动,想拜托黑羽君带我参观一下。”

  

  我默然,刚打算回绝,白马又说:“我看到了新闻,你还好吗黑羽君。”

  

  稍作思考后我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一边感慨不愧是个侦探狗仔,这么快连我有多少人际关系都摸得一清二楚,一边又有些莫名感动。“跟黑道有牵扯的只有他一个人,我是做正经生意的。”

  

  想了想,我还是补上了一句谢谢。

  

  我听见白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么约好三十号下午见,可以吗?”

  

  鬼使神差地,我答应了他。

  

  

  我在约定时间前十分钟赶到地方,远远地却看见白马等在那里,冷风中他的下半张脸全部埋在红格子围巾里,呼出的水汽一团一团散在冬季冰冷的空气中。

  

  “你等了多久。”我跑过去问他。

  

  白马弯起眼睛看向我,“还好,刚到。”

  

  看了眼他冻成驼红色的苹果肌和耳朵尖,我不屑道:“撒谎,算了,你自找的。”

  

  他并不生气,说:“我怕错过了。”

  

  我被哽住,只好生硬地切换话题,“行了,先去逛逛吧。”

  

  新年祭典活动布置得相当热闹,整条步行街的两侧摆得满满当当,一眼扫过去都是种类各不相同的小店。人潮汹涌摩肩擦踵,我和白马一前一后艰难地在缝隙中穿行。

  

  望着前方白马的背影,我发现他似乎比之前又长高了些。在这样的人海中这颗金毛脑袋也无比显眼,至少我根本不怕会和他走散。

  

  上一次和他参加类似的祭典还是十九岁那年的夏天,当真是时光如梭岁月不饶人,再过两年估计我的眼角也要开始长细纹了,唉,天妒红颜。

  

  我漫无边际地瞎想。那一年白马似乎刚放暑假就赶回了英国,他总是往返于东京伦敦两地,即使外表再冷静,也遮挡不住少年侦探一腔热血的干劲。

  

  “我想要帮助更多的人。”

  

  收拾课本时我问他这样来回跑会不会感到疲倦,白马这样回答。

  

  “还真是个正义先生呢。”我挖苦他,“你又不收费,还要自己出飞机票钱,大善人啊。”

  

  白马忍俊不禁,“我帮你也没有要求回报。”

  

  我撇了他一眼。“人都归你了,你还想要什么。做人不能太贪心,伦敦来的大侦探。”

  

  结果一去就是半个假期,就在我以为他可能连开学都赶不上时,白马终于打来了越洋电话,告诉我事件终结,做完收尾善后他会立刻回日本。

  

  “太好了。”我吹着空调在床上打滚,“至少你不会错过夏日祭。”

  

  

  本着带归国子女参观本土人文风情的义务,那一天我提前赶到地方,看到朝正走过来的白马,看样子似乎也是刚到。

  

  我松了一口气,又有些疑惑。“婆婆没开车送你?”

  

  “来参加的人太多大概率找不到停车位,我就自己一个人遛跶过来了。”白马说,“而且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我还是想多体会一下脚踏实地的感受。”

  

  我砸了咂嘴,问道:“你不困吗?”

  

  从英国刚回来第二天就被我抓出来,只为了逛个夏日祭,我的心底不由生出几分微妙的罪恶感。

  

  “现在正好是我平常精神最好的时段。”白马耸肩,“时差还没倒过来。”

  

  说着白马似乎注意到我穿的浴衣样式,眉毛不自觉皱了起来。“黑羽君,你的衣服……”

  

  我炫耀般张开双臂,让他能把上面的图案看得更清楚些。“怪盗亲手绘制的Q版头像,独家限定款,想买也买不到。”

  

  白马失笑,“你太嚣张了,万一碰见中森警部呢。”

  

  “没关系,前两天他抓基德的时候把腰闪了。倒是你……”从刚才就一直有种违和感缠绕着我,说话间我仔细打量起白马,“你是不是……不会穿浴衣。”

  

  他突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把头偏向一旁。

  

  “啧啧,有碍观瞻。”我指着白马大敞开的前襟,他的锁骨连同一大块前胸皮肤都暴露在外面。与此同时几个害羞的女高中生从我们旁边路过,试图压低声音掩盖语气里的兴奋。

  

  将白马拉到一旁,我边唠叨边替他整理穿着,“只有我才能看,知道吗白马。”

  

  将他的腰带系紧,把衣领拢在一起时,白马抓住我的手指,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我。

  

  “我很想你,黑羽君。”

  

  我把他推开,接着扣住他的手指向人群中走去。“谁不是呢。”

  

  在拥挤到无暇估计旁人的喧闹祭典上,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牵手且不怕被发现。

  

  在射击摊上我和白马莫名攀比起技术高低,最后老板都快哭出来般宁愿退还全部费用,也不让我们再继续下去。把赢来的毛绒玩具分发给周遭的围观人群后,我们笑着钻回到人流里。

  

  “要试试那个吗?”白马指了指捞金鱼的摊子。

  

  “你巴不得我今晚横尸当场。”

  

  说着我转身到对面小摊上买了个兔子面具。拿到手里不等白马发问便直接扣在了他脸上,透过小孔看到他那双眼睛我哈哈大笑,说不如你改名叫白兔探吧,多可爱啊。

  

  白马冷静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可你以后得改名白兔快斗,还蛮怪的。”

  

  斗嘴时我似乎总是略逊白马一筹,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得这些尖牙利齿的本事,嘴唇一掀就能温温吞吞优优雅雅地吐出刻薄词句。

  

  我哼了声扭头不与他计较,与此同时祭典的礼花开始腾空,一条金线窜进黑色天空,沉寂半秒后又突然翻滚盘旋着炸开。

  

  白马站在我身边安静地仰头,明暗闪烁的焰火将他脸上的面具勾出一条反着光的细白轮廓。我咬了一口刚买的苹果糖,拿手肘捅了捅他。“还不错吧。”

  

  “伦敦每逢新年时也会有盛大的烟花秀。”他说,“和夏日祭的比起来,会更华丽些。”

  

  “你这人,到底会不会捧场啊!”我瞪向白马,正看见他把面具掀到额头上。

  

  他抓起我拿苹果糖竹签的右手,微微转动手腕后垂下头,在我刚才咬过的地方分毫不差地又咬上了一口。

  

  “但是远不及你在我身边。”

  

  白马说这话时一朵焰火刚好绽开,落下的点点闪烁金光像星星一样投映在他的眼中。

  

  我呆呆地看着他,似乎连呼吸都要忘记。

  

  

  前面的白马猛然停下来,我还在走神,猝不及防便撞上他的背。鼻尖也被撞得一阵发酸。

  

  “怎么了。”我问。

  

  白马转身,指了指左前方。“要买吗?”

  

  我看着插在泡沫板上被红糖包裹着正闪闪发亮的苹果,在灯光下色彩愈发鲜红欲滴,看起来相当诱人。

  

  心念一动,我已经点了头。与此同时白马掏出钱包替我付了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根本不给我打断的机会。

  

  “这我还是买得起的,你没必要……”我不太想欠人情,有些尴尬地说。

  

  “我只是想请客。而且,你工作的事还没有稳定下来吧,”白马说,“食宿水电的开支,住房店铺的租金全部都是经费大头。黑羽君,你开店的事有着落了吗。”

  

  想到马上要缴的下个月房租,我不禁叹气。但总不可能毫不要脸皮地对白马说出“不如你直接把那间门面让给我”这话,这样下去我可能真的会流落街头也说不定。

  

  我机械地拿起苹果糖咬了一口,果肉伴着糖渣被我嚼得咯吱作响,直到嚼得咬肌生疼勉强咽进食道,我也没吃出有多少美味。

  

  “黑羽君,我的需要事务所需要一个特别顾问。”

  

  白马仍站在原地,他垂下视线看我。“你是我能想到的最佳人选。”

  

  原来他真的没有放弃这个想法,我有些脱力,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解我燃眉之急的办法了。

  

  我还在犹豫,白马便继续说:“签好工作合同后如果你觉得仍然不妥,就由我这边提出解约。”

  

  “……还挺正式。”我扯起嘴角,也许当普通同事并非什么会要了我命的事,“找个时间我们详细谈谈吧,老板。”

  

  他的眼神闪了闪,“还是用平时的称呼叫我吧,黑羽君。”

  

  我耸肩,既然他这样要求,那我也不会勉强。

  

  此时已临近零点,人群开始向祭典步行街后方的神社聚集。“要去求新年签吗?”白马问。

  

  “去吧,替你的事务所讨个好彩头。”我说,相当刻意地将重音压在定语上。

  

  白马当然明白我的意思,他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却也没说什么。

  

  走在通向神社的石头梯道上时,新年的第一束烟花刚好点亮了我们头顶的天空。白马停下脚步扭头去看,我站在一旁,想了想忍不住催促道:“求签参拜的人太多了,抓紧时间,不然排队可能要等到天亮了。”

  

  白马看向我,眼神疑惑。“焰火也很好看啊。”

  

  “就是那几种花样,看太多了也没什么新鲜的。”我无所谓地耸肩,转身继续向前走去,“白马,走吧。”

  

  于是直到我们走到神龛前时,他都一直沉默着不再说话。

  

  在神龛前击掌完毕,我闭上眼双手合十做出虔诚祈愿的模样。但一片漆黑中脑中却毫无任何想法,我似乎已经过了热爱幻想做梦的年纪了。

  

  不过我们两人的签都还算不错,看了眼手里的中吉和白马的小吉,我说:“看起来会很顺利。”工作方面。

  

  “一定会的。”白马说,不知道他和我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顺路把白马送回暂住的酒店后,我慢慢往家走。直到感觉手酸,我才察觉一开始买的那颗苹果糖还被握在手里。

  

  经过一夜的人挤人,苹果外表的糖壳已经有些融化,不复最开始的光滑圆润。看着路灯下坑坑洼洼的表皮,我觉得有些遗憾。

  

  简直是在浪费食物,明明我已经戒吃甜食不少年了。

  

  而且丝毫没有怀念的滋味。

  

  看样子沿路并没有垃圾桶,我还需要把这东西带回家才能丢掉,只希望在糖完全化完前赶回家,否则会黏得我一手都是。

 

  

  

  .

  

  正式签过合同后我便开始每日到办公室报道,说是特别顾问,但由于加上老板本事务所员工总数只有二,基本上我等同于一个打杂小弟。

  

  并且作为一个毫无名气的新开张事务所,我们的生意其实相当惨淡。不知为何白马似乎并没有动用他父亲的关系替自己揽活,我猜测或许他是想要向家人证明自己单打独斗也有立足的本事吧。

  

  现在白马会接一些曾经他觉得毫无挑战性的小案子,譬如帮人寻找跑丢的宠物,譬如抓住盗窃小额财产的毛贼,又譬如现在,某个女人怀疑丈夫出轨勾三搭四,离婚前来拜托我们搜集决定性的证据以达到分得更多财产的目的。

  

  即使如此白马仍旧西装革履把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而这样在我看来毫无必要的装扮此刻竟然成为了赢得客人青睐的最好方式。

  

  涂着口红的中年女人坐在会客室沙发上,对白马大加赞赏,如果换个场合说不定下一秒她就会伸手去捏白马的屁股。

  

  把茶端进去后我躲在办公桌电脑屏幕后面偷偷观察着那两人,心中不屑,明明是正经侦探事务所,却搞得跟风俗店似的。

  

  没多久那位女客人满面笑容地被白马送出了门,仿佛刚才愁云惨雾对丈夫满嘴抱怨的人并不是她。

  

  白马坐回办公室前,有些疲惫地靠上椅背。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耗费了相当大的精神力以应付对方,我忍不住笑起来。

  

  “黑羽君,”他闭起眼揉着太阳穴,“交给你了。”

  

  我茫然地看向他。

  

  白马平淡地说:“你的化妆技术应该没有退步吧,明天我们要出门一趟。”

  

  我张开嘴发出毫无意义的一声“啊”,随即理解了他的意思。

  

  即使我再如何不愿承认,按事实来说,白马的容貌在人群中也是最出众的那一等。

  

  虽说他现在不像高中那样满大街迷妹,但保险起见,为防被调查目标轻发现我们的跟踪行为以及白马可能随时出现的过期粉丝,我用短效染发剂将他的一头金发染成了黑色。又拿出尘封多年的易容手艺,稍作改换,就将白马变作了一个毫无存在感的憔悴中年上班族。

  

  替他贴上最后一片小胡子后,我后退几步欣赏起成果。两手食指与拇指打开成直角将白马的脸框进其中,我不由感叹自己仍旧本领高超,甚是得意。

  

  “记得我以前说过你适合当狗仔的话吗白马,现在如果再往你胸口挂个大炮筒,这形象就完美了!”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后,我渐渐能够和白马开些玩笑了。

  

  从前还没交往时,我们曾经和一群好友去温泉合宿,在浴场里我很是放肆,白马作势要掏手机出来拍,说什么将来等怪盗被捕他再把这些裸照卖个杂志小报一定能赚笔大钱。

  

  我大骂他癖好变态,当然也很奏效的安分不少。

  

  谁想到现在竟然真会亲自去做与狗仔没多少区别的工作呢,实在是造化弄人。

  

  有一两秒钟白马的眼神很是飘忽,随即他浅笑着说:“你居然会主动提起从前。”

  

  他好像总会有意无意将话题向我们的过去引导,但我一般选择闭口不言把这些当空气忽略掉。

  

  

  根据委托人提供的线索,调查对象在周六会按固定路线到某一高档公寓停留很长一段时间。我和白马赶在对方到达前早早蹲守在公寓大门外,只是门禁系统相当严格,我又是前科人员,调查一度陷入死胡同。

  

  “要拍到决定性证据的话,必须近距离和对方接触过才能获取到。”白马紧盯住对向的路口,生怕眨眼就会错过目标。

  

  “委托人给的期限还算宽松,大不了我们回去研究其他作战方案……来了!”

  

  我绷直了身体,暗自祈祷今天能得到些有意义的收获。

  

  调查对象走到公寓门前按下门铃,门锁喀哒弹开后他却并不急着进去,反而和对方谈起话来。距离太远我连半个词汇都听不清,只能从表情判断他似乎陷入了一场纠纷。

  

  一小会后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性面色肃杀地从楼房里冲了出来,劈手就将耳光甩在调查对象的脸上。那男人非但不生气,反而任由她又打又骂。

  

  我非常敬业地拿起手机打算把全过程都拍摄下来,这期间女人又从歇斯底里转变成了哭喊,她抓住男人的立领似乎是在质问什么,而另一方只是沉默着将脸转向侧面。

  

  就在我认为闹剧会以这种形式持续下去时,白马猛然从旁边站了起来。“不太对。”

  

  我诧异地看着他冲上前去打算制止那两人的扭打,下一秒就看见那个女人发狂般掏出把水果刀狠厉地刺进了调查对象的左胸,接着又迅速拔出来打算再补上几刀泄愤。

  

  白马在她捅出第二刀前拼命将她固定进了臂弯里,强硬地把女人从对方身上拖开后,他朝我大吼:“快打急救电话!”

  

  明明一开始我们只是来调查婚内出轨,最后却演变成了激情伤人事件。

  

  因为我录下了整个事件的经过,我俩摇身一变成了关键证人,必须留在原地等待警方问询。我和白马坐在一边看着赶到的警察忙碌处理现场,不约而同地发出心累的叹气声。

  

  “那个人……”白马看着手臂上的白色绷带——刚才那女人挣扎时也将他划伤了——低声说,“他应该是来提出分手的。”

  

  “原来还可以良心发现的吗。”一想到刚才帮白马包扎时看到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我就没什么好气,“自己为婚内出轨付出代价也就罢了,还让无关人士遭殃,够可以的。”

  

  刚说完我便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失言,白马没有接话,或许他心里在衡量我日渐稀少的同情心到底还剩多少……“你是在担心我吗。”白马的语气有些上扬,“谢谢你,黑羽君。”

  

  我想说你这家伙脑子坏掉了,却也跟着迟疑起来。我抬手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汗,以此遮挡他的视线,原来自己潜意识中已经开始不自觉将他放在了高于旁人的位置上了吗。

  

  这时警方已经清理干净血迹,负责人小跑着来到我面前,才将这诡异的沉默打散。

  

  “你好,我想问些关于事件的一些细节。”那警官从面容上看相当年轻,或许年岁与我们差不大多。他的目光在我和白马的脸上来回逡巡,最终定在了白马那边,接着眼睛越张越大,惊讶且迷惑地喊道:“你——你是白马探吧!”

  

  不得不说能当上警察的人眼神果真毒辣,竟然能识破乔装看出本尊。白马这才想起来要撕掉小胡子,“是我。”

  

  “你、你这是打算干什么啊……”

  

  在白马向对方作解释时,我不禁开始感叹世界神奇,那么大的东京辖区居然能在凶案现场碰见熟人。

  

  念在老熟人负伤在身,警官只作了个大略的询问,往本子上写笔记时,他又和白马闲聊了两句。

  

  “快去医院看看吧,一定要打破伤风疫苗。”他嘱咐着,又补问一句,“白马,你父亲最近还好吧。”

  

  “一切都好,”白马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犹豫。“……我有段时间没和家里联系了。”

  

  也不知对方自动联想到些什么,他拍拍白马的肩说了句“自己保重”,便两步走回到警戒线边继续处理事务去了。

  

  

  “所以,”等到在医院处理干净伤口后,我选择主动发问,“白马,你为什么不和家里人联系。”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白马一眼,他却难得没有立刻对上我的视线。

  

  他捏紧没受伤的那只手又松开,“我是偷偷跑回来的。”

  

  “你……”我一时无语,“可你当初不是说处理交接完公司事务才回日本的吗?”

  

  “是在我母亲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的。”

  

  “那你哪来的钱支持整个事务所运转的?”还包括给开给我的工资。

  

  从前白马就很少跟我提起家人,但从三言两语中我能够拼凑出一个女强人母亲的形象。我料想白马母亲得知他擅作主张一定会把他所有的卡全都冻结,有些害怕他做出些违反律法的事来。

  

  “我还有一张自己的卡。”白马笑起来,似乎万事尽在掌握之中,“从回到英国开始,做完公司的事务我还会出去接些私活。”

  

  他说得轻松,但几年内筹备一笔足够独立的资金根本不是件易事。我扭着眉毛看他,也不知道这人过去多少次在猝死的边缘游走过。

  

  “一定这么执着要在日本发展吗。”我问。

  

  “我想第一时间赶回你身边支持你,”白马看向我,目光恳切炽烈,“但还是来得太慢了,如果可以早两年……”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不过幸好没有错过。”

  

  我的呼吸在同一时刻仿佛堵在胸腔之中,哽得喉咙发紧发痛。纵使我如何不愿提起过往,这颗心仍然还是血肉构造的。听过白马这般剖白,我不感动才是有假。

  

  我想象不出曾经那个骄傲的少年侦探去逼迫自己完成实际上根本毫无兴趣的繁琐工作时熬过了多少深夜。

  

  “你也有想要实现的目标吧,白马。”我希望他不要再考虑我的情况,我已经不想再欠更多人情了。

  

  “继续我们当初被中断的梦想,”他回答得毫不迟疑,“和你开一家属于我们自己的侦探事务所,就是我的目标。”

  

  梦想。

  

  胃部如同被掐住般泛出一阵酸苦,我动了动嘴唇,只做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口型。

  

  在我都快忘记少年时代开玩笑般随口说出的想法,他却当做严肃的约定全部记在心里。

  

  临近高考,课间我趴在课桌上补眠,刚合起眼皮却听见其他学生吵吵嚷嚷谈论起各自的毕业意向。

  

  “黑羽君将来想做什么呢?”白马拿笔帽轻轻点一下我的后背,“最近你还是减少活动频率吧,学习为重。”

  

  “什么考试能难倒我的聪明才智。”我嘁了一声,“当然是考大学啦,我暂时没有择业的想法。”

  

  “不,我是指……”白马停顿片刻,似乎在考虑用词,“黑羽君的梦想之类的?”

  

  我坐直身子,转头笑嘻嘻地冲他打趣:“原来你也会有梦想吗,我还以为白马同学是个务实派侦探呢。”

  

  他停下写笔记的手,抬眼看我。“有些好奇罢了。”

  

  明明表情那么认真,还不肯承认。我哼哼着说:“那就开侦探事务所吧。”

  

  白马微微偏头,表现得很是不解。彼时我和他早已交往,彼此知根知底,我也就不在白马面前过多掩饰什么。

  

  “总不可能一直做些违法犯罪的工作吧,”我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而且你也很喜欢侦探这个职业吧,等以后就可以换我陪你啦。”

  

  我到现在扔清晰记得那天他耳根泛起的淡淡红色,白马的笑像那天的太阳一样亮。趁其他人都没注意到我俩这个角落时,他悄悄伸出手握住我的指尖,“就这样约好了,黑羽君。”

  

  我说那是当然,快斗大人从不食言。

  

  只可惜所有的准备和遐想在我们二十岁那年戛然而止,全都成了碎在冬天冷风里的气泡。

  

  

  现在并非回首往昔的好时机,我止住胡思乱想,看了眼白马手臂上缠绕的绷带。

  

  “不碍事,”他抢先说道,“一点小伤。”

  

  “睁眼说瞎话。”我发现白马撒谎的功力也随年龄有了长足增长,不愧是被社会锤炼过的人。

  

  曾经也有过类似的状况,十七岁时白马在追捕基德时不慎擦伤手臂。隔天我去他家,本意是怀着愧疚探望伤员,反倒被他招待一番。

  

  而白马脑子抽筋,为了减轻我的负罪感居然强撑到伤口崩开都表现得面不改色。若不是我撞见他躲在卧室里偷偷换药,或许真的会被他骗过。

  

  目前白马自己一个人在东京租房,也再没有可以照顾他生活起居的管家婆婆,即使站在普通同事角度,我也有些替他担忧。

  

  或许也该借机将过去的人情还回去了。“喂,白马,”我做出了一个非常不理智的决定,“在你伤口愈合前,我先去你家暂住段时间吧。”

  

  这个时候白马突然迟疑起来,“可是……”

  

  “你这是工伤,”我打断他的话,“是为了事务所能尽早正常运作,你不用多想。”

  

  

  .

  

  隔天我就带着行李搬去了白马目前的住所,他现在租住的公寓远远比不上那套独栋别墅,但也比我家强过百倍,甚至还有间客房供我使用。

  

  只是整个房间都非常空旷,除去白马的生活必用品,没有更多的杂物,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我看着四面白花花的墙壁和光秃秃的木地板,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感叹词。

  

  “抱歉,回国时太过仓促,其余的东西我还没来得及置办。”白马站在我身后说。

  

  其实也根本不打算置办其他的东西吧,我想。“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在这里长住。

  

  “我去泡茶。”说着白马就打算去烧水,我连忙把他拦住。

  

  “你好好养伤行吗,”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傍晚,“我现在出门采购些食材,你别让伤口再裂开了。”

  

  我又嘱咐过好几遍才出门。再回来时发现他竟然老实地坐在沙发上,电视正在播放某台的剧集,但声音被他调到了最小,在闪烁的荧光中白马竟然打起了瞌睡。

  

  我蹑手蹑脚地钻进厨房,但抽油烟机的响动无法控制,刚一打开就将白马从梦中惊醒。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里有些倦意,“我好像睡了很久。”

  

  “半小时而已,”我扭头,发现白马正靠在厨房门框上朝这里看。

  

  “黑羽君竟然会做菜。”

  

  “人总要学会独立的。”我一边往肉丝里拌佐料一边说,“你也不想想我独自生活多久了,难道还会饿死自己?”

  

  白马脸上的表情变了变,“抱歉。”

  

  我没明白他道歉的缘由,只好说着“炒菜油烟大”关上了厨房拉门,将他挡在外面。

  

  我的速度相当快,不一会便将晚饭摆上了桌。

  

  “拿得稳筷子吗?”我问。

  

  “又不是骨折了,”白马失笑,“不用担心我,黑羽君。”

  

  吃下第一口后白马露出意外的表情,不住称赞我的手艺上佳。我无不得意,说:“前怪盗的水平那当然不一般。”

  

  白马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安静吃饭。我埋下头可以不去注意他,一时间我的耳边只有自己咀嚼饭菜的声音。

  

  没过多久却出现了突发事故。

  

  我突然听见白马将筷子丢在桌上时碰到饭碗发出的脆响,等我抬起视线正看见他的脸色极其难看。似乎有一双隐形的手卡在他的脖颈上,让他呼吸不畅。接着白马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蜷缩着摔倒在地上。

  

  看症状似乎是急性过敏。

  

  我在大脑一片空白的几秒后惊醒过来,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来防止唾液呛进气管,一边打出急救电话。

  

  “白马,白马!!”我语无伦次地呼喊着他,心中无比焦虑。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吃下自己过敏的食物,除非……

  

  等到了医院一番急救后,医生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测。他告诉我白马对豆制品过敏,而我在调味时几乎每一道菜都加了些酱油。

  

  我坐在病房床边,看着白马惨白的脸色,内心无比懊恼。

  

  “没关系,黑羽君。”他见我垂着头不说话,反倒还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只是一点力气也没有。“这件事是我疏忽了忘记提前告诉你,不要自责。”

  

  “可从前我……”并没发现他对什么东西过敏,我话说一半惊觉,过去我和白马从未在一起吃过一顿饭。

  

  从前的我,似乎根本没有彻底去了解过白马探这个人。

  

  就连提出分手,也只是我的一意孤行。我好像,从没考虑过他的感受。

  

  在过了七八年后的当下,我才察觉到自己做过很多无理的事情。但要我再去弥补,还能来得及吗?

  

  此时已是深夜,我守在一旁盯住黑暗里白马沉睡的面容。他的眉毛绞在一起,不知是因为身体不适,或是又陷入了不好的梦里。

  

  “我该怎么办才好啊,白马。”我看见他露在背角外的那只手,悄悄用指尖去勾住他掌心。

  

  我曾那么爱他,难道曾经我们不是如此牵住对方的手吗。

  

  

  二十岁的那年冬天似乎出奇的冷,整个季节里天空都透出一股灰蒙蒙的低沉压抑。大二的寒假白马因急事回了一趟英国,临走前让我下次活动一定多加小心。

  

  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白马早有预感,在他离开日本的那个冬季,百战百胜的怪盗基德竟然栽在了警视厅的手里。

  

  这就是真正的造化弄人吧,当中森警部看到我被铐住带上警车时,情绪崩溃地向看管我的干警大喊你们多扯扯基德脸皮,万一他只是假扮的快斗呢,怎么可能会是快斗呢。

  

  我看向中森警部,他霎时收声,但眼神中还存有一丝希冀。我只得向这个一直相当照顾我的大叔勉强扯起嘴角,试图安慰到他。但或许是笑得太过难看,中森警部呆住片刻,便猛然转过头再不看我了。

  

  因为怪盗基德牵涉的案件数量过大,甚至还要往上追溯至十年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待在看守所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间内,就连见见天日都变成一件嫉妒困难的事情。白天时我常常连续在原地蹦跳,让目光稍微可以越过那个开在天花板下的狭小气窗的铁栅栏,片刻的让暗淡的天空出现在视野之中。

  

  进入看守所大约十天后,我被告知警方取得搜查令即将去家里寻求证据,结果当晚我的家便突然失火,大火烧得只剩下建筑框架以及一具尸体——那是本该在外国度假,却莫名出现在江古田的我母亲。

  

  在短短数日内横遭多重变故打击,现在想来,或许那时我短暂的精神失常了片刻也说不定。

  

  得知消息后白马匆忙赶回了日本,但他再如何想要努力,也只是徒劳。

  

  “抱歉。”

  

  当我刚坐到会客室玻璃墙边的椅子上,白马便急切地开口。我木然地望着他,长时间没有睡眠让我的眼角干涩发痛似乎随时都会开裂。

  

  “黑羽君,我想要替你操办……”他斟酌着词汇,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母亲的事。”

  

  我甚至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心情却不合常理的平静。那时我脑中的唯一所想,是只求能烂死在暗无天日的监牢中。

  

  像丧失了所有语言功能般,我面无表情安静地坐在那里。

  

  “我会想办法去拜托信得过的人来接手你的案子,请你一定要配合他们抓出幕后元凶,”白马是那个轻易就能看穿我想法的人,“不要放弃希望,黑羽君。”

  

  希望两个字此时在我听来是如此无比刺耳,我骤然起身,紧握双手凶狠地砸上面前的玻璃,座椅被我踢倒砸向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少说这些废话了白马!看看我为了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付出了什么代价,”我咆哮起来,声音嘶哑,“没有找到那个虚无的目标,甚至还害死了……”

  

  看守的狱警试图把我拖走,白马以眼神制止了他。我呜咽起来,“哪来什么希望,我宁愿自己死掉换她活着。”

  

  我不打算在和他继续说下去,转身打算离开,却听见他急切地说道:“我们在废墟里找到了她的手机并恢复了部分数据,里面有一条还没来得及发出的信息……她——千影女士的原话是,‘独自活下去,快斗’。”

  

  或许有一两秒我停在了原地,我来回深呼吸以缓和浑身的颤抖。

  

  “……别再来见我了,白马。”

  

  丢下这句话后,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客室。

  

  总要有人先一步做出这个决定,以我对白马的了解,他其实是个相当执拗的人。在他撞得头破血流前,由我提出分手是最好的抉择。

  

  这之后白马仍旧频繁地申请探视,但面对他的只有玻璃墙后空荡荡的铁制椅子。

  

  在不明敌我的情况下,我不打算贸然再与他接触,为了潘多拉我已经牵连了太多人卷进这件事里,我弥补不了什么东西,但至少可以保全还活着的人。

  

  曾经白马是那样锲而不舍,我差点以为他永远都不打算放弃。

  

  吃过无数次闭门羹后,白马来的次数渐渐变少了,从几个星期延长到一两个月,最后变成大半年才来。直到再之后,我再也没听到狱警提起的会客名单中出现白马的名字。

  

  回头再看,那个时候白马大概已经无数次被他母亲催促回英国了,但他仍旧在为我争取机会四处奔走。

  

  白马动用人脉找来接手案件的警官相当负责,还为我请了一位胜率极高的辩护士。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振作,将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全都和盘托出,为之后警视厅剿灭那个黑道组织做出了巨大的帮助。

  

  我的律师似乎也是白马的朋友,法院公审前他告诉我,根据他和白马当初的推定计算,刑期最多会到我二十七岁的那年。

  

  我或许还算幸运,甚至提前两年就重返自由。那之后我只是日复一日单调的在人海中漂泊,似乎打算这样过完剩下的人生。

  

  可是为什么,在做出放下过去种种的决定后,还要我再一次遇上他。

  

  

  我很少会梦见从前的事情,或许将这些东西封存在记忆最深处是潜意识对自我的保护。从冗长繁杂的梦境里惊醒时,我发现自己竟然就保持一个动作趴在病床边睡到了大天亮。

  

  我的动作太大,连带把白马也吵醒。“你在这里守了一夜吗,”睁开眼后他边从床上坐起边说,“其实你不用太担心我……”

  

  白马忽然顿住,他的视线向下定在某处。我愣怔片刻,不自觉动了动手指,才回想起似乎趁白马睡着后偷偷去牵他的手,却就这样一夜都抓住没有放开。

  

  他像被烫到般迅速将手抽了回去,我反手抓住白马,接着我们就以一个相当生硬的姿势停在半空。

  

  白马惊讶又疑惑地看我,他没有说话,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他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克制自己,看我的眼神里透露着能融化所有风雪的温柔。

  

  直到这一刻我才确定,自己仍在贪恋白马给的温柔。十七岁是,十年后亦如是。

  

  他一直在向我伸出手,该是时候做出些回应了。

  

  我也不想再次错过。

  

  “白马。”

  

  我叫他,努力控制声音里的颤抖。

  

  “让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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